河,还是那条河;树,依然是那棵树;桥,却不是那座桥。河,踉跄滞缓似乎少了许多清澈与湍急;树,历经沧桑已由合抱长成苍劲古遒,冠荫遮蔽天地;桥,竟由歪曳颤危的板桥漠然地化作钢筋水泥的架构,全无苍朴之意。
沿路漫行,左手为南华岩,峭壁似莲花,当地人称“观音石墩”,凝神静听,梵音飘袅,确是建禅林精舍的好所在。右手有巨洞曰留阳洞,宽三丈余,高六尺多,可容百人。顶有巨大钟乳石,明万历年刻“留阳洞”碑赫然醒目,观之,果然道家府域隐约似有仙气外冒,丝丝缕缕化作祥云。洞外石壁陡峭,藤蔓交织,树木葱茏,山花间杂。
南华岩与留阳洞之间山势巍然,苍松翠竹辉映,更奇异的是半坡有巨岩高数丈突兀峥嵘,岩石沟壑裂纹一如笔锋飘逸,勾挑撇捺恍如寿字,乡人均以“寿字岩”唤之。转身回望,一川田畴村屋被天边峻岭屏遮护佑,其岭三曲,中峰挺拔,侧峦圆润,天然笔架。复转身,再看眼前院阁,击节称妙。
时光穿越,一乘小轿,县丞、衙役,乡绅簇拥,渡河过桥于树边停下,打轿内走下的是知县江藻。待他将南华岩、留阳洞、笔架山诸景一一看罢,捻须颔首:“莫非天地造化神谕示人,这里暗蕴释老儒缘,本来大道原无二,日月星辰共一天。三教虽殊,同归于善。”江知县手指山岭复点河川,“山乃潜龙,地凹为池,秉承天意人愿,就于此处兴煌煌儒学馆所,建魁星阁,立矗盘堂,设孔圣人神像及乡贤灵位四时祭拜,鸿学传承,功在子孙千秋之德也。”其时,康熙二十六年;是处,始有儒馆居中与菩提、仙家并傍而立焉。
又一百一十五年,琴弦鼓乐奏鸣,翘角飞檐,风铃摇曳,龙吟虎啸,三层阁塔兀立,旁有亭榭,青衣旦角舒袖曼舞,邑人正为学者中举庆贺,虔诚祭孔,其仪循礼,社戏欢喧,其典盛焉。再八十四年,“见龙堂”落成。两进两落,大厅宽敞,回廊笔直,屋舍严整,可讲学,可食宿。此时规模具条件备,上中下三书院俨然一体,“龙池书院”洋洋大观,声名大振。月朗风清,青青子衿,秉烛临轩,时闻琅琅书声: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……
书院在中国源于唐,盛于宋,亡于清末,历时千载,对中国千百年社会教育与文化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。
龙池书院兴于康熙盛朝,海内向平,文风日起,儒生往往依山林闲旷以讲授。办书院者或官或民,龙池书院史载不详,二百余年虽无鸿儒起于斯出于斯,然秀才举人频频中榜,故有鼓吹亭立于岩顶,举人监生出资兴“见龙堂”于岭下。龙池当有龙藏,“见龙”寓意昭然,邑人所望殷切。只是世事难料,不过五年,光绪诏令废书院改学堂,至此书院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巉岩异洞,石径通幽,林荫花掩,登龙池阁,极目推窗,小池镇全景,一马平川尽收眼底。与自然景观浑然一体可鉴可赏,龙池书院也算得是国内少有,以致被誉为“闽西保存最好最大的一座古书院”。
只是风侵雨蚀,中院“矗盘堂”颓然倒毁,这可是龙岩城历三百多年绝无仅有的文化遗址啊,却“青苔阶冷旧烟尘,亭阁凄清空断魂,牖外苍茫十里村。怅当年,难觅烛影书香,唯见断垣破院门。”惋惜、嗟叹、惆惘,一时百感顿生。
所幸龙池阁还在,所幸见龙堂还在。望着厅堂正壁的大幅圣像,觉得夫子以千年荣辱不惊不变的神态注视芸芸众生,炯炯目光睿智流溢,充满对中华文化之殷切期许与自信。
院落荒草杂生,有一直径三丈余,深数尺之圆池,当是昔时洗砚池吧,池干水尽。将目光缓缓抬升,越过屋脊,越过亭翼,越过阁尖,与洗砚池圆心对直为一线,电光石火,头脑里一幅景象油然而生。
静夜,剪灯花,添香烹茗,临轩诵读;圆圆皓月清辉熠熠,圆圆砚池绿波盈盈,月光将玲珑阁影投射池中,碧水浮云又透出一轮圆月,奇的是月旁苍松虬枝斜曳宛如潜龙腾云。圆池、圆月、碧波、阁影、虬龙,多美的一幅画图。应该不只是想象,昔年曾有过如此醉人美景。日后,此般景致若能再现,邀二三子清风对月,临池观赏,或煮茶,或斟酒,静心素手,抚筝听《韶》,尽美矣,又尽善也,岂不快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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